矮人王的解釋讓希爾雅理解了很多事,但也有一些不明白的內容。過於震撼的古老消息讓廢墟四周的矮人們表情幾乎空白。

背負了幾千年、十幾代矮人的罪孽，真相像個笑話。

有跟著隊伍跑過來的小矮人呆呆地喃喃著，“那,我們還是黑暗種嗎？”

口口相傳的傳聞裏的黑暗種歧視、排斥和嫌惡，從根源上影響著他們，像一座座大山壓在心上,即使是地下城裏還有努力和向上奮鬥精神的矮人,大多也被限制在證明自己、改變贖罪的命運的執念中。

即使他們知道了真相,也有些不敢置信。

希爾雅看向出聲的小矮人,“起碼,在庇護地中,我認為你們該被稱為幻想種。”

人類期待而畏懼的生命，應在上古詩篇裏被歌頌的幻想之物。與黑暗無關,而是誕生於奇幻的生命。

格雷女王笑了一聲，“這個名字很不錯。”

矮人們的眼睛都亮了起來,眼淚不自覺地湧出來，除了有些高興的小矮人們，年紀越大的矮人,哭得越厲害，哭得像一個個大孩子。被洗刷的汙名和黑暗過往，像隨著眼淚湧了出來,希爾雅能感受到他們身上從剛見面時的無所謂發生了變化。

像是對未來終於有了明亮的期待，他們看向希爾雅,帶著信賴和希望。

玩家們面對旁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矮人們相當手足無措，關於矮人文明的討論也在蔓延,對幾千年前的過去明明都搞出來初代魔法計算機、現在卻還留在中世紀的生活,聲音超大地討伐著策劃設置文明疊代的漏洞——主要是想在游戲裏過魔法版現代生活。

“這怎麽可能？！策劃用腳寫編年史把前後寫反了吧！”

“別鬧,很合理啊，誰說文明斷代後重新發展的一定是同樣的文明？更何況光明神帶著教廷明顯排斥這樣的發展，上層一限制，還發展個錘子。不是還有傳說嗎，青銅神樹的作用你知道是啥嗎，萬一是上個文明的飛船發射器呢？然而我們不是照樣看不懂。”

“我不管是不是文明時代反了，我就想問問狗策劃搞了個機械文明又早早毀滅，良心呢！”

“安啦，這不就是上古傳承，撿一群矮人回去，踩著矮人廢墟再搞科技，美滋滋啊。”

理直氣壯地懟人和罵狗策劃麽得良心的聲音，在論壇吵得天昏地暗，論壇外，剛還在說笑的亡靈身上的光正在慢慢暗淡。

格雷女王註視著希爾雅，蛛網般的灰色裂痕還在擴大，“我註意到你們有人知道類似的機械，你身上還有煉金術師的作品，各族的創造在碰撞中能綻放更美麗的火花，互相補足，也互相學習。我即將消散，希爾雅，你願意接受火紋矮人嗎？”

“王！”羅梅爾驚愕地喊了出來。

格雷女王沒有看她，嫌棄又無奈地嘆了口氣，“我在地下城裏沒有看到任何有價值的創造，矮人傳承的極致可能創造出與神比肩、凝聚權柄的造物，傳承因此消失，但明明可以繼續探求真理，卻只有寥寥幾個人走上了這條路。”

“矮人四分五裂太久了，曾經的大陸上，也有捕獲矮人當成珍惜貨物的商人，我們的大量族人離開群山家園，卻已經找不回過去的意志，愚蠢地信仰著光明神，相信著懲罰……哈。”

“火紋矮人的命運，從您到來時開始改變，感謝您讓這一切重見天日。希爾雅閣下，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。我願以群山矮人王之名，為您獻上群山。願您可以庇護我的後裔。”

格雷女王低下頭，向希爾雅欠身。

像語言裏達成了一份單方契約，曾和庇護地鏈接過的希爾雅，清晰感覺到這一刻來自山脈的呼應。

“你……”突如其來的贈予讓希爾雅驚訝極了，她剛想拒絕，忽然註意到格雷女王身上擴大的裂痕。

這不是她詠唱治愈術或其他治療方向法術就可以治愈的傷痕，雖然看起來還正常，但已經死去多年的靈魂執念，停留的時間已經不多了。

“如果你們願意加入庇護地，我當然樂於接納，但這是矮人們的事，我並沒有征服或獲得你們氏族的打算。”希爾雅頓了頓，設下隔音法術，直視著格雷王，“我曾成功召喚亡靈，也許你願意試試被召喚留下？”

實話說，亡靈召喚術的誕生純屬巧合，除了塞裏納斯，希爾雅並沒有更多的經驗。連庇護地儲存的知識，都缺少相關的解釋。但如果能留下這位古老的王者，冒險試試也沒關系。

格雷女王怔怔看著她，目光卻像穿過她看著遙遠的什麽。

“我已經不足以二次覆生了，希爾雅閣下。”矮人王笑著拒絕，接過希爾雅拿出的元素霧和手骨，懷念地摸了摸，“在我消失前，請允許我留下一柄最後的作品。”

矮人們不知道兩人短短一瞬裏說了什麽、想了什麽，但聽明白了矮人王的決定和希爾雅的態度。在隕落神明逸散的精神汙染中喪失行動力的矮人，此刻已經緩緩走出家門，來到了廢墟附近。

雷羅第一個跪了下去，“希爾雅閣下，願以此身獻於您座下，追隨您的腳步，為您獻上忠誠。即使無法抵達，即使戰鬥到最後，即使此身無比弱小。”

“願您不朽。”

直到了解到塵封的秘密，他才意識到，即使他像曾經計劃裏那樣把新的傳承晉位帶回地下城，也不會改變矮人們絕望的狀態。希爾雅帶他回家的承諾不僅實現了，還去掉了矮人幾千年的枷鎖。

雖然還有矮人吃驚地發現自己信仰錯了方向，正在自我搏鬥，但他們都知道這改變從何而來。

不太整齊的施禮聲從廢墟外響起。

“火紋矮人將追隨於您，願您不朽。”

希爾雅皺了皺眉，“我只是白銀巔峰，不該具有控制半神遺骸的能力。”亡靈的束縛和恢覆理智，都是她沒有別的辦法之下的嘗試，但連她都沒想到居然完美成功了。這樣的誇讚似乎不該由她來接受，但她想不出其他控制住亡靈的可能。

系統沒有回答，格雷女王鼓勵地笑了笑，“但你依然成功了。”

想不通，希爾雅決定暫時擱置。還有太多事要做。

矮人的悲劇來自神明，曾經她猜想和計劃裏改變教廷的一環就被打破了，格雷女王說得沒錯，她需要更多、更強的力量。矮人在毀滅邊緣，森林裏其他人、大陸上其他種族又如何呢？

“……歡迎加入詩佩斯。”希爾雅向矮人們回了一禮，“我將保障你們的生命與尊嚴，努力皆有回報。”

希爾雅看向圍在邊緣的三百玩家，他們探頭探腦的動作一看就是在截圖。希爾雅用了個小法術，讓聲音傳得更遠，同時以系統留下的影像為鏈接，改變了詩佩斯庇護地裏的水鏡影像，讓庇護地裏所有人看到地下城這一幕。

“勇士們，我的朋友們，在我們的共同努力下，雷羅的願望得以實現，地下城成為了我們的夥伴。感謝火紋矮人的信任，但這不是我們的終點。”

“我們需要更多的力量，來保衛我們、保衛我們的親朋師長、保衛我們的創造與知識。這關系到我們的未來，也關系到詩佩斯所有人的命運。詩佩斯將成為所有智慧種族共同的家園和庇護地，你們願意一起建設它嗎？”

【公告：活動任務“矮人的歸來”已結束，截止本日13時，[紀元之交的秘密]劇情動畫觸發前所有貢獻獎勵已結算完成。

公共建設任務（地下城）已開啟。第三次測試名額已選出，即將在兩日後開啟，請玩家們做好準備。】

希爾雅的聲音一如既往溫柔，但聽著莫名多了一種令人心潮澎湃的激動，孤兒打野和意呆利炮不知什麽時候爬上了矮人屋頂，站得最高蹦跶起來，“我們願意！”

矮人王身上的裂痕哢嚓哢嚓擴大著，揮揮手讓剩下的幾個矮人長老散開，笑容肆意張揚，“諸位，有限的時間裏，讓小輩們看看我們的能力吧！”

散開的矮人長老們對王的命令毫無保留地執行著，他們找上了最初抵達廢墟的矮人們，在死後傳承斷絕的現在，他們就是僅剩的紀元之交時代一切記錄者、承載者。迅速進入瘋狂記錄模式的矮人們中，雖然沒有矮人王之名，卻切實管理主持著大局的羅梅爾被格雷王叫走。

希爾雅同時向羅梅爾了解了一下地下城的各項信息，在豐富的發布建設任務經驗基礎上，有條不紊地安排著玩家們的活動進度。

論壇上惱火罵聲一片，“好家夥，活動任務虎頭蛇尾，我以為你要開世界BOSS，你前面打完後面開建設任務？是沒想好劇情還是腦抽？人幹事！別以為讓聖女來說話就不噴你啊，狗策劃！”

專門跑來打最終戰的馬猴燒酒和黑面包稍微有些失望，但在上躥下跳繼續探索地下城錄視頻的方遙插科打諢下，很快把失望丟開。

看到有人噴劇情，方遙第一個不樂意了，涼涼地回覆，“最終戰BOSS明顯是半神亡靈，剛沖上去就團滅，有本事你去打這個BOSS啊。聖女solo控場了，直接看動畫還有什麽不滿意？”

對狗策劃用心做游戲，用腳做平衡和數值的罵聲一直都有，被方遙頂回去，論壇裏的帖子為之一清，讓飛快刷新的各個新科技討論內容冒了出來。

“震撼我全家，那個梅潔爾長老畫出了火木倉設計思路，符文版本的！可惜還沒有形成圖紙，我真想搖著他們腦袋讓他們多恢覆點記憶啊！！！”

“煉金炸彈被他們拿走了，認為可以研究研究。”

“地下城C區13號鍛造臺缺人，速來！這是□□啊！！直接進化”

“諸君，你們絕對想不到，我看到了蒸汽機……純熱能機械，沒有任何魔法……策劃怎麽搞出來的！！！”

被矮人長老亡靈和玩家分別拉走的地下城矮人們，剛經歷過世界觀顛覆的沖擊，還沒喘口氣，就被押在了鍛造臺前，繼續感受著各種奇妙的創造沖擊。精神崩潰中喪失的行動力在一聲聲熱鬧討論中恢覆了些，像長久溺水的人，終於抓到了一片浮木浮出水面。

熱情參與活動、提出各種藍星設想補足長老們殘缺的部分記憶的玩家，接任務幫忙的同時，果斷執行了曾經提過的用工作讓矮人沒空多想的策略。

“你看這裏用這個行不行……”

“還有什麽符文？”

“要不試試看做個簡單的人工智能調整？”

“哇，做得好快！”

玩家們的嘰嘰喳喳聲，讓寂靜的地下城熱鬧起來，剛重新開始工作的部分矮人聽著，忍不住加快了速度。

他們太久太久沒有感受到被平等對待、被認可的感覺，玩家的熱情打破了他們沈悶的外殼，讓外面的火光照了進來，渾身上下多出了幹勁，研究狂魔上線。

指手畫腳、擁有各種矮人眼裏奇思妙想的玩家們，動手能力大多約等於零，和雷羅等NPC相處多了，他們早已掌握交互技巧，彩虹屁和驚嘆星星眼全都送上。玩家本就對矮人鍛造的能力相當認可，一邊忽悠一邊感受矮人們的親近態度，偷偷對自己提前刷好感度的策略點了個讚。

雖然格雷女王顯然沒搞清楚玩家的來歷，但來自科技側藍星世界的玩家們，切實為矮人們補上了一些殘缺的東西。

格雷女王選擇了一處鍛造臺，對外封閉，嘗試著完成最後的作品。希爾雅沒見過亡靈還能以虛體創造新的作品，但也許格雷女王就是第一個。

矮人長老羅梅爾對突變的身份接受良好，不僅為希爾雅帶來了矮人地下城的各處建設情況，也帶來了快速清點後的庫存。她有些無奈，“抱歉，閣下，我們很久沒有正式開采過群山中的礦物了。”

事實上，逐漸被亡靈限制，連地下城都快走不出去的矮人們，也缺少開采基礎。在庇護地隊伍到來、半神橫空出世前，連他們的鍛造和探索精神都正在慢慢消失、枯萎。

由於知道了當年的事情，矮人們將“神罰之日”改稱為“紀元之交巨變”。巨變後一段時間受到重創的矮人們還有能力對外開采，在群山中生活，但慢慢的就變成了困在地下坐吃山空。這讓明明具有大陸上最強的探礦、鍛造天賦的矮人地下城倉庫，顯得相當寒酸。

地下城培育食物和地下肉食還算成功，但也僅限於餓不死。起碼好奇地跑去看地下城生態培育的貓球球回來時，只剩下一臉菜色。

奇怪的蘑菇和相對原始的肉蟲放養，矮人的菜單實在有些獵奇。

最缺少的是礦石，在矮人們逐漸重新被點燃生活熱情的現在，希爾雅正著手安排玩家尋找失落的礦井，重啟礦井采礦勢在必行。

但礦井周圍的元素傷害，是和庇護地冶煉高爐一樣令人頭疼的問題。格雷女王盡量維持清醒的時候，精神汙染逸散減少，卻對過高的元素濃度毫無辦法。

矮人在漫長的適應期裏改變了部分軀體，但就像汙染異化一樣，減輕了元素傷害不代表不再被傷害。而且地下城實在離庇護地太遠，玩家能攜帶少量資源用召喚陣“傳送”過來，真正開始啟動礦山開采，需要的材料、人力就不是僅靠玩家能解決的事了。

希爾雅和羅梅爾走過整個地下城，在地下城城門前找到了模糊到幾乎看不清的法陣痕跡。

法陣紋路和空間傳送法陣極其相近。希爾雅沒有貿然觸發它，而是開始用準備好的材料修覆、修改紋路。

幾乎空了的矮人儲藏裏，也許是因為年代更疊、傳承斷絕，繪制法陣的材料反而還保存了一些。讓希爾雅停下了原本給活動任務結束後，跑回雷曼王國的傭兵團三人發任務的打算。

她在慢慢研究中掌握了一些空間的力量，離開庇護地前，庇護地法陣中擁有的空間傳送法陣已經被她修覆，形成了一個定位點，現在要做的，是在原有基礎上修改出一份對應它的新傳送點。

有基礎的傳送陣，比從零開始簡單。

玩家們都知道希爾雅這兩天在城門前，接了重建城門任務的玩家量尺寸時，就看到十幾個人跑過來交任務、接任務。希爾雅手下的法陣紋路，卻沒受到絲毫幹擾，依然穩定而清晰。

希爾雅失敗了一次，好在在失敗前及時意識到，沒有徹底啟動導致傳送陣失敗粉碎。第二次刻畫時，她成功在空間定位中找到了熟悉的節點。最後一筆落下，繁覆的花紋閃著銀光，一條條次第亮起，直到連通中心。

原本石面上灰撲撲的陣法，變成了波動著的水波光門，剛開啟，希爾雅就感覺到傳送陣強大的吸收力度，維持傳送陣的消耗和召喚陣比起來大得令人心疼。

剛被修改的玩家傳送指向，讓在庇護地和地下城兩端跑的玩家從墻面上走了出來，光門一圈圈漣漪散開。

希爾雅叫住興致勃勃帶培育的新作物過來的毛嘟嘟，“感覺還好嗎？”

毛嘟嘟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，對她來說就是下線-傳送到任務臨時定位希爾雅身邊，和過去沒有區別。她撓撓頭說了自己的感覺，希爾雅放松多了，露出了一個真切的笑容，

沒區別才是好事。

解決了傳送陣問題，希爾雅離開城門往回走，間歇性抓捕發瘋亡靈的、圍著搞發明創造的、接了任務在忙的，路上的玩家跑過去時，還不忘截圖拍一拍景色特別的地下城。

哢嚓——轟——

地下城一角突然裂開坍塌的房屋讓玩家們嚇了一跳，接了重建住房任務的孤兒打野心有餘悸，“我還說地下城沒必要重建，好家夥，感情是看起來堅固的危房啊！必須趕緊重建，夥計們，沖鴨！”

玩家們熱鬧地繼續忙碌著，希爾雅卻辨認出那是格雷女王鍛造臺的方向。

她帶著羅梅爾加快速度過去，迎面撞上一個腦袋黑漆漆的鹵蛋人。

“羅梅爾長老，王要見你。”一出聲，希爾雅才發現這是雷羅，只是燒得滿臉黑灰、胡子眉毛和半截頭發不見蹤影。剛開口，就噴出了一股黑煙。

雷羅的眼睛卻亮晶晶的，傳了話急匆匆往回跑，希爾雅忍不住笑了一下。雷羅也在抓緊時間學習啊。

希爾雅對羅梅爾點點頭，“讓我自己走走吧。另外，傳送陣已經修覆，通知一下其他人向庇護地遷徙的事，這裏的汙染太重，並不適合長期居住了。”

羅梅爾驚嘆地看著她，“希爾雅閣下，您是一位天才！”雖然看著希爾雅調用了材料在城門前繪制法陣，但有著強大施法力量的同時，還對高難度法陣有研究，大大超出了她的猜測。

想想希爾雅閣下帶來的勇士們，羅梅爾忽然覺得，在他們身上發生什麽都不奇怪。

“是，閣下。”羅梅爾行禮答應下來。

其他人都在忙，把大部分事情分下去的希爾雅反而閑了下來，雖然心裏還盤旋著對未來的擔憂、對矮人的安排計劃，但的確是街上最清閑的一個了。

希爾雅翻著控制臺中各項任務進度，離開庇護地這段時間，玩家又拐進庇護地了十幾個巫師。矮人、巫師、平民……庇護地像滾雪球一樣壯大著，如她期待的那樣。

作者有話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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